第二天，天微微亮，病房里还有点黑灯瞎火。值班护士就来催促陪护家人收走小床，免得耽误打扫卫生以及一会儿医生巡房。

周洛冰独自将笨重的看护床搬到储物间，期间，不小心刮到了小腿，钻心的痛，她也懒得理。满脑子都是从不大半夜打电话的陈汐华怎么就大半夜打电话来了。

她从散发不良气息的储物间出来，掏出手机，终于还是又放进口袋。屋外的天空还只是露出微微的蓝色，日光还没有盛大，城市才刚刚苏醒。而作为研发游戏的陈汐华早就习惯了日夜颠倒。这个时刻，应该是刚睡下不久。

周洛冰对这个男人的作息了如指掌，即使这三年，已不像是之前的七年那样依赖他。她依然对他的行踪与讯息了如指掌。那些信息并不是她刻意打听的，但她就是浑然天成，顺理成章地知道了。

这个人其实已是生命的一部分。周洛冰想。

她也只是在这黑夜与黎明交替的时刻才有片刻脆弱，平时的她是内心淡定、并且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。

于是，片刻后，她用冷水洗脸，又打热水为妈妈洗脸，伺候她刷牙。然后拿着饭盒去食堂，买炖得熟烂的排骨冬瓜汤、菜叶稀饭、柔和的小包子。

买饭回来，看到妈妈正歪歪倚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。、窗外是逐渐明亮的蓝天，映了初升的太阳，满目的光亮。

周洛冰在她身后站了站，料想妈妈大约是在想自己的前途命运。在医院这种地方，就是正常人都会莫名压抑，还不说本身就重病的人。

她鼻子泛酸，眼眶湿润，却不得不偷偷抹泪。然后搁下饭菜，坐到妈妈身边，微笑着安慰她，便尽是捡了好话说。

说到后来，妈妈笑了，周洛冰还眨巴大眼睛说说：“你要快点好起来。我这可是毕业了。再过几年，结婚生孩子了。你要不努力好起来，谁帮我带孩子啊？我可不指望爸爸的。他这大半辈子都是你照顾的了。”

妈妈不住地点头，像是个孩子。周洛冰一直微笑着安慰，伺候妈妈吃早饭。

她一勺一勺地喂她吃稀饭，将排骨冬瓜里的骨头小心挑出，喝水时自己会试水温，哄她吃药。

细心伺候，轻声安慰。这时光从前似乎见过，只是那时，那个被安慰被照顾的是自己。而今，需要照顾和安慰的那个人是妈妈。

终于，时光和现实让周洛冰认识到自己已经长大，要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，再也不能那样任性放肆。并且，看着熟睡的妈妈，她忽然想生个属于自己的孩子。

这样的念头，无端端就跳出来，而且很强烈，周洛冰自己也吓了一跳。她以前倒是冥想过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是什么样的，却从来没有想过生孩子的事。

也许是这医院生离死别，让人更珍惜生命，珍惜活着。她不得而知，因为电话响了。周洛冰拿起电话，看到居然是陈汐华，十分惊讶。这几年，他能在九点就醒来的次数屈指可数，除非有重大会议，或者家族大事。

病房区太安静，周洛冰一路跑到后楼梯口才将电话接起来，虽然早就淡然，却还是忍不住心跳紧张，该如何跟他说话，这么多年，却还没有习惯。

于是，她还没调整好情绪，说一句得体的问候，陈汐华却已先喊：“丫头，你回渝州了？”

他声音不复当年的清澈，带浓重的疲惫，表明昨晚又是一宿的工作。

周洛冰心疼他，但心里却更多的是面对他的不自在。因为沪上电视台实习是他让他的弟弟陈昭华帮忙弄的，其目的就是想让她能在实习完之后留在沪上电视台。

可惜，职场太黑暗，而她又想回渝州。所以，面对那样低劣的陷害与打压排挤，她没有辩解，只是在末了，淡淡地扫了一屋子的所谓审查们，又对那主谋笑了笑，说：“同事一场，我知李主任为工作不要命，但说句实话，您毕竟不年轻了，一不小心踏错步，摔倒了，很容易爬不起来，要事事小心啊。”

那人脸绿了，威胁叫嚣：“你不知天高地厚，太狂妄了。”她却只是扫他一眼，平静的眼神将对方的叫嚣比下去。

她没法留在电视台，于是第二天就打包回渝州。一回渝州就遇见家里棘手的事，所以，她根本来不及跟陈汐华说沪上工作的事。

“是。”她不知道回答什么，就言简意赅。

陈汐华顿了一下，又问：“那沪上的工作，你辞了？”

“嗯，我不喜欢那个城市，节奏太快，压力太大。所以回来了。”她率先说。因为不想他知道自己在职场所受到的排挤与屈辱。从三年前开始，她就不想再依赖他。

她记得似乎是很久以前，自己遇见不开心，遇见困难，会跟他诉说。她只是喜欢跟他说，却不想，他就帮她处理了所有的事，还会很温和地教她道理。大约就是那时，她越发觉得这个男人是如此喜欢自己。不然，怎么可能在那样忙碌时，都会给自己打电话。

“是，那城市像是现代化的机器。而你却像是魏晋风骨竹林里潇洒飘逸的闲情女子，确实不适合。”他说，又剧烈地咳嗽。

她淡淡地听着，不会有揪心的难过，因为三年来，她告诫自己这个男人的喜怒哀乐都不属于自己，若是过多沾染，过多牵挂，就是影响自己。她周洛冰不应该是凄凄艾艾过日子的人。

“三哥这样，太抬举我了。我就一个俗气的小女子罢了。”周洛冰笑，说得这样顺口，她也好喜欢现在的自己。那种跟他相处就紧张，就无所适从，就心跳加速的感觉其实很不好。